幽涉的六月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,天高气凉,远海而来的北风消解了盛夏的暑意,公主霏在幽涉海王陵扶灵归葬后尚余一段空闲,便在旁边的北行宫中停留了数日,聊作消遣。叶渺一身兼二职,每日除了去行宫上朝,还须回本家理事。这一日方在正院见过几个堂主,就见安雀匆匆前来,也顾不上怎么行礼,快速道,“清明堂那边出事了。二长老和执法长老质疑顾家主的身份,连公主殿下都惊动了,此刻正在堂下对峙——”她扔下手里的文牒就站起身,心中先是一惊,转而又觉得荒唐,“顾秀的身份有什么可质疑的?”安雀眉头紧锁,“家主去了就知道了,那样子恐怕不是容易了事的。”她带着安雀到了清明堂,方一进去,就听见执法长老叶霄在堂上大放厥词,“你虽不肯承认,老夫可还记得当初云迹轩一事。顾家执法堂定了你弑父杀师七条大罪,若非如此,你为何会被关进请室,你的那一身武功又是怎么废的?你这个家主之位得位不正,乃是人尽皆知之事!”叶琦正守在门口,看着她还待要说什么,被叶渺一抬手止住了,径直走了进去。叶霄原本和公主霏一同坐在上首,见况只能起身行礼,“家主安好。”叶渺扫了一眼那椅子,安雀立时极伶俐地换了个锦垫上去,请她落座。叶渺向公主霏微微颔首,“家人无状,令殿下见笑了。”霏自说无妨,安雀在旁奉了茶,叶渺端着啜了一口,徐徐道,“听霄长老方才说笑话来着,不知说的是哪一年的陈事?”旁边的方照邻见机插言,“叶长老说的是四年前的顾相家中之事。那年先帝尚在,也确是多事之秋,不知叶长老有什么新的发现?”叶霄面有不虞之色,“此事扑朔迷离,我若要说,总要等一个见证人。”叶渺似笑非笑道,“公主殿下与本座皆在此,不知霄长老还要等什么见证人?”叶霄道,“此事与家主切身相关,我等自当为家主避嫌。而事发时公主殿下年纪尚幼,不知人心险恶,阴谋算计之处。为免殿下与家主受奸人蒙蔽,我已先请了首席长老与二长老同来,还请家主见谅。”他说完这话,当即侧身过去,做出恭候之态,叶渺也懒得搭理他,仍去瞧顾秀,见那人目光依旧深邃柔和,蕴着微微的笑意,正朝着她这边看,心中先放下三分。过不多时,就见叶琦进来禀报,说二长老和涓堂主都到了。大长老闭关不出,未应拜帖。二长老却素与顾家亲密,闻讯当即赶来,叶涓在前厅听了个事由大概,恰好跟着一并过来了。叶渺不知缘故,心中意外,只令安雀又搬了两把椅子过来,堂中人多,一时不免略觉拥挤,目光交汇过片刻,都复朝叶霄看去,叶渺在桌面上轻轻一敲,“霄长老这回可以说了?”叶霄朝二长老先施一礼,恭然道,“晚辈所知,不过一点皮毛,说得不对之处,还请二长老指正。”眼看着顾秀道,“四年之前,顾家先家主顾舒骤然崩逝于云迹轩中,彼世先顾家主正在闭关,不是极亲近之人就不可能进到云迹轩中,敢问顾相,这一条我说的对不对?”顾秀颔首,“先父闭关之室,除我与一二家臣外,余下侍从皆不得入内。”
叶霄道,“而那一日云迹轩中侍从守卫皆遭杀戮,丧于微明剑下——此事有剑痕为证,如今卷宗尚在,你可承认?”顾秀坦然道,“是因我而死,却并非云迹轩中的守卫。”“是不是守卫,也就是顾家主一句话的功夫,”叶霄凉凉地笑了一声,“只不过顾家主当年是头一个闯入现场,丰山兄又死无对证,如今连顾籍都死于你手,说什么真相是非,还不是——”叶渺冷冷地打断他,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你是要再次指认请室之乱?”叶霄斩钉截铁道,“事实如此,家主便是以大刑加之,我也绝会不有一字半句改口。”二长老皱眉道,“你可有证据?”方昕闻言亦道,“顾籍命丧宫城时,方某也曾听闻此事。当时启霞帝尚在,于大理寺审讯顾籍,除审出串通淞湖黑市贩卖军火之外,还有就是顾家的这起大案。顾籍自己承认当初设计包围云迹轩,借罪人叶擎苍之手意图为害顾相。案卷结得甚是干净,应当无有疑心才是。”叶霄道,“他承认对顾秀下手谋害,可承认了自己杀了先家主?”方昕道,“那倒不曾,顾籍口供中似乎说先顾家家主是病逝的,他带人进去时已经身故了。”叶霄森然冷笑一声,“正是,因为先家主根本不是死于他手,而是在此之前就另为他人所害,顾籍黄雀在后,抓着了凶手却还不自知,反倒做了替死鬼。这等金蝉脱壳的高明手腕,顾籍恐怕是到死也不曾想明白。”公主霏忍不住开口,“叶长老,你这番话也为免太站不住脚。顾相当年不过十六岁,又素来为先家主疼爱,父亲一去,立时陷入敌手身受重伤,性命垂危。你怎能这样揣测得如此刻毒?”叶霄施了一礼,“殿下言之有理,然臣自会证明。”叶渺轻轻一挑眉,“我也很好奇,你要怎么证明你这一番耸人听闻的暴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