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式向两个人高马大的警察点了点头,不动声色的把黎仰推到了自己身后,“Agent, wat kan ik voor u doen? Je kunt het me vertellen.(警官你好,你们有什么事吗?可以同我说)”
她虽然年纪不大,但是至少要比黎仰看起来靠谱一点,最重要的是黎式懂荷兰语。
黎仰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看着他们和姐姐对话,本以为没什么事情,还想着早些打发掉这俩人,逞着夜周末再Happy一场,却没想到看黎式的神情从逐渐沉重到最后再不能维持体面,泪落难忍。
她终于察觉出事情不对,立刻跳下沙发拉住黎式问,“家姐系发生咩?家姐你唔好哭,发生咩你话啊?”
黎式一把抓住她的手以支撑自己,“出事了...家里出事了...系亚公接到电话承受唔住晕过去,现在在医院里面...”
黎仰听了突然心了凉了半截,“家姐你倒是说啊!屋里到底出咩事呀?”
“爸爸妈妈同阿弟...仲有小姨…都畀人sha咗!”
黎公旧年里在香港中环荷李活道做生意,凭三绝——眼毒、嘴严、手快,在古玩行颇有声望,人敬一声黎三样。去了荷兰后开了一间古董铺子,安家落户。他有两个女儿,多年后大女儿嫁到他当初的发家地:香港。而小女儿留在荷兰。
大女儿就是黎式的母亲。母亲生了黎式、黎仰、黎归姐弟三个,81年的时候,又举家从香港移民到了伦敦。虽在他乡异国并无依傍,但父亲母亲生意也算做的风生水起。
88年的春节,父亲母亲挟全家回荷兰娘家过年。席间黎式的小姨和姨夫听闻姐姐姐夫在伦敦过的不错,便提出投奔英国,再寻生计的想法。
去年夏天,小姨姨夫携儿子谢聚来到英国。在母亲的帮助下,在伦敦开了一家中餐馆,起初生意不错,后来却因为经营不善在今年的春末迎来倒闭歇业。小姨为了一家人的生计,只得在当地找了一家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勉强度日,而姨夫谢连宾却是歇业在家。
小姨黎乔云是个勤劳且文静的女人,黎式小时候因为父亲母亲工作忙碌便常由小姨照顾,可以说她身上的那一种类似娴淑的特质,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小姨的影响。
而阿妹黎仰出生的时候,家里的经济压力小了很多,所以就由母亲亲自看养,她便顶像母亲,精明外向,颇露锋芒。
今夏里小姨因为在姐夫的公司里帮忙便住在阿姐家,黎式黎仰两姐妹离家去荷兰之前,小姨还做了满满一桌子的中国菜送别他们。
围桌八人,当年荷李活道黎三样的两位千金,如今都已经儿女成好,各自安家。其实人活一辈子,不也就是图个家庭圆满,时光安乐。
只是没想到,这一别,竟是永别。
从别后,几回魂梦与君同。
当黎式满身穿孝、目戴墨镜,推着轮椅上的黎公,带着年幼的阿妹出现在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面对媒体的轰炸时,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或许所有的人都在可怜同情这个悲惨的家庭,在心疼这个上有老人、下有弟妹的十八岁小姑娘。
只有她自己知道,在经历反复撕裂般苦痛已经麻木了情感的后面,她应该去存储多少力量以面对扑面而来的那么多的事情——教堂里陈尸四具的葬礼,因悲伤过度瘫倒在医院里的外婆,阿妹以后生活的安排,警局里追查的仇人进展...
从她满心期待离开,再落地英国的这一刻开始,压力就都落到她的肩上了。她哪里还有时间再悲伤。短短三天,如老十年。
白色的百合花摆满了教堂的每一个角落。礼堂正中躺着的,都是黎式最亲的人。
出席葬礼上的,只有黎家人以及一些关系亲近的朋友,谢绝了一切媒体的进入和关注。
他们穿着黑衣、带着墨镜,在满眼的枯白中,尽显萧瑟。
黎式带着黎仰安静地跪在棺材旁边。阿妹已经哭到没力气再说话了,抽噎的声音很是沙哑。黎公坐在轮椅上,垂暮如已。
送葬的天使圣歌落幕,黎式在教堂的悲伤里仿佛要被溺毙,她不由得起身,不顾他人眼光,快步向外走去,推开了沉重又古老的大门,神父饲养的鸽子吃着谷子,在空中低飞,阳光很好。
她抬起一只手遮住一些刺眼的日光,黎式觉得自己已经再不会悲伤,也再哭不出任何眼泪了。时至此时此刻,她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血脉至亲的逝去,产生了一种——世界明明拥挤却孤身一人的无奈悲哀。
黎式在因蓝的天里,看见好似是父亲、母亲、阿弟三人笑着相携而去。
她终于认真的,重新的端出了她一贯常用的微笑来——人生苦海遥亘千里,若知其中并无行舟可以渡人,从此除了自渡,他人爱莫能助。
乌鸦坐在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机场的候机室里。他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,戴着墨镜,靠在窗边看着外来停机坪日夜无休的忙碌。
让我走就走,要我返就返。真系衰。乌鸦嘀咕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