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庄坐落在半山上，视野开阔，站在三层的小楼上，凭栏倚靠，能将小半个桑海城的风景尽收眼底，星星点点的灯火，热闹非凡。

《礼记》中载有，“天子春朝日，秋夕月。朝日以朝，夕月以夕。”秋祭，由此而来，原本只是君主祭祀的日子，在繁华的桑海却逐渐有了与民同乐的意味。

忘机确如自己所言，早早让伏念带着她回到山庄，离开了人来人往的街道。这处宅邸不愧是伏念的私宅，亭台楼榭，一草一木，皆是藏富其中，底蕴非凡，他们坐在顶楼的观景台处，二人面前的茶壶底下有一木炭陶炉，袅袅热气从中升起，整个画面一派悠然闲适。

“难得出来，怎么不再多待一会儿？我看你方才逛街时并无不耐，也是乐在其中的。”金石玉器，华服美饰之流的珍贵物件没见忘机多瞧一眼，反倒是那些南来北往的商人展示的新奇玩意儿，她看着才多了两分笑，伏念想通通买下来，她不肯，“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，不是说不给我省着么？你这般倒显得我们生分。”

忘机指了指旁边的盒子，“那个就够了，你…怎么突然想到送我发簪？难不成知道我——”

伏念干脆地点头，“是，这是笄礼，我知道你快要及笄了。又想着你肯定留不到那个时候，总得回去让长辈主持仪式，便提前为你准备了。”

“所以，我今才早早叫你回来。”忘机把盒子挪到伏念手边，侧着身子便他那边微微低下头，“我要走了，想着多跟你待一会儿，再多的热闹，加起来也比不过你呀。”

伏念取出一根簪子，上面的兰花十分精致，可堪为真。孔子云，兰当为王者香，最能代表君子，他是有自己的私心，但也担心过她不喜欢，如今替她插簪，拿着剑都不曾动摇过的手，竟然微微在颤抖。

两人的距离极近，伏念的手顺势抚上忘机的脸颊，一只手就快捧完那巴掌大的小脸，他在脑海里已经描摹过她的容颜无数次，却还是觉得放不开手，微微叹气。

她方才软软糯糯地说想跟他多待一会儿，黯淡失落的模样惹人爱怜，听得伏念心里酸酸的，恨不得把人变小，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，他一把将人揽进怀里，捏着她的下巴，对着樱唇吻了下去，所有的不舍与浓烈情绪，都凝结在这个吻里。

伏念轻轻擦去少女嘴角溢出的津液，大拇指摩挲着那被吻作娇艳欲滴的红唇，感受着她剧烈起伏的胸口和温热的呼吸，任由怀中的忘机软如春水一般瘫在他身上。

他从未如此不甘心过，伴随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，对儒家，对他自己。原以为无论什么事，凭借他的聪明才智，都有应对之策，现在才意识到，世上终究有人力所不能及的。

儒家掌门，历代都居于小圣贤庄中，这里是天下儒家人心目中的圣地，可伏念突然觉得这也像一重枷锁，他以前没想通，当心不在了，才明白为什么荀师叔不愿担任儒家掌门。

而道家天宗的避世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，她的天赋如此高绝，必定是下一任掌门的有力人选。明明两情相悦，却有太多的顾忌，她竟然看清得比他更早，更透彻，所以才不愿意将二人的关系公之于众吧？

伏念知道，忘机绝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，会让他放弃坦荡前途的人，凭心自问，他也做不出这样的选择，让她嫁予自己，留在桑海，放弃接任天宗掌门？

忘机卧在伏念身上，看着他眉头紧锁，脸上变换着不同的表情，有些不解，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，“怎么我说想多陪你一会儿，反倒不高兴了？”

伏念闻言，连忙把人抱起来，紧紧禁锢着，仿佛这样更能剖白心意，“不，我…我只是，舍不得你。”又留不下你，迟疑地吐露着干涩的话语，他何曾有过这样词穷的时候？

见她乖巧地回抱自己，小脸就靠在他肩上，仿佛极为眷恋他，安安静静的模样，又似乎是那般的懂事，她平时的性子是有些肆意和霸道的，两相对比，更让伏念心碎不已。

自古以来的，前人所说的，就一定正确吗？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在开创一条新的路？这是她之前对他说过的话，当时便更坚定了他继续追求内圣外王之道，既然他奉行的理念，与小圣贤庄中的人都不一样，那为何不能一石二鸟？

内圣外王之道，是以追求王道治国，那就必须要找到一位明君，用儒学辅佐他，得到君王的认可，将儒家发扬光大，使儒学成为统治国家的第一学说。这样一来，儒家待在桑海城固步自封，是绝不可取的，如果他能成功，将儒学推广到一个新的高度，那么掌门之位合该是他的，如果他失败了，违背原先的儒家理论，掌门之位自然不该由他来继承。

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油然而生，责任感随之而来，儒家学说，天下大事，还有…她，伏念握着忘机的肩膀，轻轻放开她，四目相对，细长的冷厉眼眸中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，“你觉得，我入朝为官如何？”

“其实那天，我在你眼里，就看到了现下这般的眼神，只是，不多。那时我没有多言，毕竟修炼之道，犹在修心，总归是自己体悟最好。”忘机轻轻一笑，脸上的神情十分了然，仿佛觉得理所应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