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夏撩开帘幔,见温芸坐在案前摆弄着那块碎玉,许是在想什么事情出神,少有这样她进屋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。
温芸是被那阵熟悉的苦涩药味叫回了神,忙往里挪了挪,皱着眉道:“怎么还煎了药,似是不知我怕苦了这些东西。”
细嗅一阵,还沾着新的泥土气。温芸又补:“还惹着寒气。”
知夏把药撂在了老远西番莲折枝的月牙桌上才作罢。
“小娘再三叮嘱的,说奴婢不盯着姑娘喝药,到时候就寻了个由头发卖了奴婢,发卖得远远的,怕与姑娘再无相见日了。”
温芸想是被她这话逗笑,“左右说你机灵,你身契早随了我,逃学究的课都常有的,小娘能唬住你什么,借由头逞东家似的要管我。”
知夏才道:“难得哄姑娘笑一回。”
“你若要我高兴,药快拿走。左右多喝一顿少喝一顿是没差的。”
她这病根原是打小就落下的,当时她爹还是在老家当官的时候,那么点个芝麻官,宅院里头也毫不安生的。后来身体好了些就当补药喝着,若缺了药材便是半月一次也是有的。
知夏换了话茬,“那姑娘这几日总对着这块玉发呆,是那晚发生什么?”
温芸稍稍要忘了这茬事了。
原是,她也不想揣测他萧太师的想法,他于她若个陌生人也没什么差别。可来日终究在他手底下讨生活。
明明是,他手底下人撞见的嫡姐丑事,温家在他心底应如茬杂草。
他是浮沉甄汰里出来的,朝堂之上只颂其功不言其过,这样的身份配了个五品官宦女儿就够令人瞠目结舌,可这口气他却是咽下去的。
她已经是打定进府受尽冷眼,可那夜他并未给她难堪,总归是礼数尽了的。
她要多问一句他的伤,不过是觉得你来我往总不要欠了几笔而不自知,当然也想取悦了他过得顺遂些。
他却凝了她一些时候,言什么并不劳多心。
后面又淡淡补了句,有话直说。娶你,你大可安生坐稳位置。
在萧太师口里听到这句话,换来的哪是安心,分明是诚惶诚恐。他一眼望见她的目的。
但她若真想凭自己意愿,早也不做这些虚与委蛇的事情,每日就访山游水了。
只是奉茶那日当真也没有为难她,大家多是淡淡的,话里都只是过场。
只有婆母瞅见温芸腰间的那块玉佩时怔了会,后来忽而拉着她多了句:“则怀从前苦,如今人人都畏他。你们做了夫妻,定是有缘分的,莫要生分。”
可温家眼里,嫁她来是平息他怒火的。朝夕恪勤是萧寒山最无法被指摘的地方,婚假未启,他却破天荒因伤告假半月。
温嵩吓得连夜提笔,是怕小厮传话都有误的态度,书信里寥寥几笔问了太师伤势,又含射朝堂上兵部尚书驳了吏部的面子,关系内阁,多要她谨言慎行,体贴夫君,连归宁都说万顺太师之意,迟个几月也不打紧。
瞧呢,她爹爹恨不得她将太师当东家供着,婆母却叫她不要生分。
萧寒山明显不喜这样的做派,那她也就不装作个贤妻每日“招摇”了。
只那日很想回封信,说这取悦太师之事不若爹爹来做好。
嬷嬷知道了连忙拦住温芸的手喊祖宗。
温芸想到这里,又有些烦躁地捋了捋玉下的穗。
他是与她是两边住的,平日也并不多见几回,见着也是行个礼的事,也未提什么规矩,倒似真的要她安生坐稳太师夫人位子就好。
只她性子并不娴静,如今嫁来这些日子看着那些明账细目的,头都昏花。
知夏叫了声温芸。
温芸才转眸看她,想着她的话。
“没什么。就闷得慌,随手拿了玉罢了。”
知夏想了想,便道:“这些天不尽的雨,姑娘下次见桂花的时候,怕只有一地残瓣了。原先这时候姑娘还做桂花饮呢。”
细细缠绵的雨敲打在油纸伞上,滴滴霏霏,飒飒的秋声是不闻的,只隐进了颤动的叶间,剪下了半树的残叶。又洗一遍金陵,让天也生得阴渍渍的,雾蒙蒙的,很像是儿时姑苏的雨季。
温芸想,柳七的诗,“潇潇暮雨洒江天,一番洗清秋。”,是被学究批过俗气的。但到底谁又是圣人,满纸载天下之道。最叹息是,她记忆里的姑苏,都已经慢慢模糊了。
只剩了些雨,稀稀疏疏落在心间。
小娘从不愿回去,说金陵城繁华,她的前半生是被一针一线困在了姑苏,爹爹升官到京的时候,是船摇着来的,小娘一同摇着,她是扬眉吐气的畅快。
然而她人生要最数得意的是一手好的苏绣,人家除了提她是温嵩的妾,就只说她是顶好的绣娘。她并不识得几个字,过给温芸的是一道最地道的桂花糕,一道最醇香的桂花饮。
但温芸总觉得,那里的桂花要长得比这处好些,起码自由些。萧府里的桂花自然挑的是最上乘的,从最开始的捡枝就得是精中求精,然后都长出一样不偏不倚的形来,开出一样恰到好处的花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