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,是此生再也难得的悠闲时光。
正因如此,投入作画总能让她内心宁静。只要她拿起画笔,便像是回到了禹洲恩师的园子里,暂时忘却现实,任何事都不再烦心。而她也确实有些天赋,照描墨线也是酣畅淋漓,在枯燥的苦工中乐得趣味。
等到另一位侍儿过来送饭,关绮才第一次从乱七八糟的画桌上抬头。此时天色已晚,她腹中空空,也在大喊大叫了。
侍儿放下食盒,规矩地站在画桌旁边。
他似乎是在盯着关绮的画看。关绮觉得有趣,随口问了一句:「如何?」
「大人用墨太浅。」他围着桌子转了两圈,顺手翻了翻砚中的墨,「金择当时并未进入宫廷,自守文人朴拙,还不曾钻研画技。其人粗犷张扬,传世画作也从不墨守成规,应当是浓……小的失言了。」
关绮心想,这可不是失言,明明是在卖弄。
画笔从她的食指滑到无名指,扑通一下被丢进了调好的颜色里,溅出一只珠光白的烟花。关绮站直身体,居高临下地仔细比对两副作品——
他说的还确实在点子上。
「是我没留心。」关绮叹气。
「罗女史以笔触细腻闻名,大人学得太好,同样泼洒自然,也与古人气色不同。」
这个台阶给的是恰到好处,圆了关绮的失误,又捧了一把她的师门。真不愧是公主府,连个传话送饭的侍儿,都有双直见设色的眼睛。
「喏。」关绮背对侍儿,顺手递过那只蘸饱颜料的画笔。
「班门弄斧了。」
青年的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折在笔杆上,比精制的檀木还要光滑。握笔时小指微微翘起,带着手背上如柳树枝条般的青筋,精致得像白玉雕的一样。手腕上有只带铃铛的镯子,应该去了芯子,随手腕游动转了一圈,居然没发出任何声音。
关绮盯着他指节上泛着的红色,差点忘了看笔尖画出的痕迹。
「小姐?」
侍儿放下笔,在关绮眼前摇了摇手。
关绮这才反应过来,侧头看向他新添的颜料。
用笔大胆,不像是染色,到像是涂抹。荷叶尖尖一道浓烈的新色,从淡色中平滑过渡而来,却冲破了墨线,吸引着观者的目光。
盛夏荷塘本就生机勃勃,确实只有这样出格的艳色,才能引来蜻蜓驻留。
关绮仔细盯着那只荷瓣尖尖,不自觉地点头。正想多问,转身去瞧侍儿的脸——
嚯,殿下未免有些暴殄天物。
柳眉下一对星空般的细长眼,轻轻一笑便好似两轮新月。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衫,用腰带扎出纤细的腰身,纤长挺拔,正如月色下正抽条的柳树。
这样颇有才情的俊俏佳人,怎么能当送饭传话的区区侍儿呢?
「你叫什么名字?」她忍不住问。
侍儿轻声应道:「母亲姓柳,小名到月。」
这名字倒是……
于他相称。
只是不知道何人有幸,能同他相约黄昏后。
「咳。」柳到月转过了脑袋。
关绮自觉失礼,道了句抱歉。
她伸手要接过食盒,可桌上除了画纸简直是一片狼藉,只好又放了回去。
「麻烦请迟钟来,帮忙收拾一下。」
「到月专管殿下的画室,这些我做就好。」柳到月指了指侍儿休息的小间,「大人若不嫌弃,那边有张干净桌子。」
侍儿休息的房间常兼做卧房,不小心看到私人物品,难免会觉得尴尬。
关绮坐了整天,本来也腰酸背痛,正好在这小院里逛一逛,替姐姐数数院子里的茉莉花。
她刚开口要走,却被柳到月一下喊住。
「怎么了?」关绮问。
「日新楼现在还有位客人。」
「男客?」
柳到月点头,「是罗未女史的小儿子。」
「雪君?他怎么……」
关绮话到一半,自己把问题想通了。
这件活找上了关绮,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曾是罗女史的学生。恩师生前最为宠爱的独子,自然也会出于同样的理由被邀请。
雪君父亲是位卿少,虽不是宗室子,却也能和殿下扯上一点血缘,以未婚身份出入公主府,大抵上也算符合礼数。
「没事,」关绮笑了,「这位与我本有私交,就算碰见了也无大碍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