婚纱很合适,场地和流程都确定了,但是在敲定宾客名单时,绍秋有点担心。
窗外的风景依旧阴郁,今年的春天不知怎么回事,一直不见回暖,停不下的绵绵细雨,市中心倒还好,临海的郊区频频传来水位高涨的消息。
即使是五月的天,仍旧冷得需要继续供暖。
室内外的温度差导致玻璃上凝聚出一团水雾,绍秋用自己的袖口擦出一小块清晰的区域,视线捕捉到大门口停了一辆车,车门打开,愈遥从里面下来,走进房子里。
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一个侧影,她的头发黑得像一汪深潭,绍秋看入神了,直到她的身影消失,才收回视线。
生下周子路时,绍秋只是高兴,高兴自己为周家生下了继承人。在周子路开始上学后,也曾以母亲的角度戏谑地想过未来的儿媳妇会是什么样子,如果可以,那个女孩一定不要像自己一样,挣不开的枷锁,摆不脱的桎梏。
如今她想象了很久的那个女孩就站在自己面前,绍秋以前准备好的那些说辞,都像一瞬间上了锁一样,一句也说不出来。
她无法指导愈遥什么,愈遥不需要,也无法给予愈遥什么,因为愈遥不要。
这个女孩想做什么,绍秋猜不透,甚至也无法靠近她的心。
她就像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,孤零零地飘荡,和你握着手的时候,袖口空空荡荡,只能握住空气。
注视着她的眼睛,那里面永远是平静的,有时候会让人有点生气,究竟怎么样才可以让那里面出现自己的身影,撒娇卖痴够不够,委屈生气够不够?
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,绍秋起身去开门,门外站着猝不及防的愈遥,一开始的微怔之后,随后失笑:“我都还没敲门,您时间掐得真准。”
“等你很久了,来看一下名单吧,我一一给你介绍一下。”绍秋自然地走到茶桌上倒了一杯茶,放到了对面。
愈遥摇了摇头:“我不必看,周家的事务我不想插手,您出面就好。”
虽然拒绝了,不过她依旧坐下,喝了那杯茶。
绍秋听闻了她和周子路的协议,因此倒也不意外,只是必须得说一件事:“名单上没有游游,一方面,一家人不必专门去请,另一方面,如果她不想来,送请帖去被扔出门,反倒叫别人看笑话。”
以周子游的脾气,这种事情确实很有可能发生。
绍秋仍旧觉得周家没有分家,周子游只是至情至性,等孩子们都长大了,所有的话都能说开的。
愈遥嗯了声,附和道:“您的安排很周到,我没有更好的建议了。”
“遥遥……”绍秋叹了口气,“我们真的没有可能,去做一对正常的母女吗?我可以将你视为己出,就像小茗那样,只要你愿意,我也可以代替愈舒南照顾你。”
愈遥陷入沉默。
绍秋自从失去丈夫和妹妹以后,时常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,常规的身体检查后,医生告诉她需要好好休养,情绪不能再大起大落。但绍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控制不住自己将难以寄托的思念放到愈遥身上。
她迫切地渴望与曾经和秦雅茗要好的愈遥建立亲密关系,这也许能让她跌入谷底的情绪稍微平静些。
但愈遥不想再给任何人希望了。
无论是友情也好,亲情也罢,一旦建立了,再难断裂,最后徒增痛苦。
“抱歉,阿姨,我想,我可以照顾好自己。”愈遥轻轻地道歉,然后静默无言。
绍秋鼻子一酸,差点又流下泪来。赶紧掩饰住,声音藏不住地哽咽:“没关系,你如果改变主意了,我这里随时欢迎你,我等你愿意叫我妈妈的那一天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愈遥捧着茶杯,让人分辨不清她眼中的,是迷雾还是茶汤中袅袅上升的雾气。
……
“为什么一定叫我走?明天你结婚,我连看一眼都不可以吗?”
刘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,捧着脸气呼呼的:“我跟你说,不要以为你是老板,说什么我都听,在这里我可没领你的工资。”
好久没上班,她越来越嚣张,都敢横眉冷对愈遥了。
愈遥坐到她身边,递过一张信封:“这是我写给妈妈的信……现实里的那个妈妈。等你愿意出去的时候,请帮我转交给她,外物不能携带出去,在回到现实前,你可以打开它看一眼,复述里面的内容就好。”
刘漫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空气里,没劲得很,一把抢过愈遥手里的信纸,故意气她:“那我现在就拆开看。”
愈遥静静看着她,毫不介意她的捣乱,反倒是刘漫被看得心虚。
但最近她对愈遥有诸多不满,现在还觉得自己成为了传信工具人,顶着愈遥的视线,做贼一样拆了信封。
只是目光一对上信纸上的内容,她就不由得软了下来,甚至看着看着慌了神,紧紧抓住愈遥的手,似乎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掉。
“开玩笑的吧……老板,你,真的出不去了?”